在林杉原本預想裏, 《十夜談》對她不該有太大難度。

最大的困難, 也只是在於動作戲的拍攝，以及可能發生的劇組內部糟心事。

不止是她, 就連顧不言甚至是陳玉立本人, 都沒能預料到, 原本作為電影很大噱頭的高顏值主演, 反倒成了入戲的阻礙。

委實說，林杉的顏值在娛樂圈裏不算頂尖。

就連她自己也明白這一點，因此著意磨煉演技培養氣質, 在妝容的配合下, 也不是不能被人誇讚一句絕代佳人。

顧不言就更不要說了，他固然是有演技，可能拿到華月獎影帝，有多少是公關結果, 又有多少是他出眾容貌身材帶來的紅利，那就只有他自由心證了。

高顏值, 強演技, 這是《十夜談》主演團隊自己打上去的烙印。

於是現在情況非常尷尬。

劇本人設裏，程漓月是個相貌平平，頂破天昧心讚一句清秀的普通姑娘。

然而你對著林杉, 說容貌普通？

而且要命的是, 林杉以前還真沒接過容貌普通的人設，偶爾有那麽一兩個角色，她的容貌也不會有太多出戲感。

意識到問題後, 林杉緊急改了妝容，而且她很聰明，很快便調整好了自己的狀態。

但顧不言就沒那麽順利了。

顧不言是一舉一動都有刻意收斂的痕跡——用陳玉立的話來說，那就是他知道自己很帥，因此舉手投足都是朝著刻畫自己魅力去的。

但是《十夜談》並不是男主裝逼耍帥散發荷爾蒙的舞臺，顧不言要是真的這麽做了，那就真如網友所說，演什麽犯罪懸疑片。幹脆轉型新警察愛情故事好了。

於是第一天的拍攝就在陳玉立時不時響起的“卡！”“重來！”“秦峰註意表情！”中度過。

在一條戲卡了三十多次，工作人員與演員均是心力交瘁強忍怒火後，陳玉立終於心累得懶得發火，直接結束今天的拍攝。

“今天就先結束吧！你們下去好好調整狀態，明天不要這樣了。”陳玉立煩躁地擺擺手，說完也不想看兩名主演一眼，徑自走到一邊抽煙去了。

誰都能看出導演的不滿。

林杉拍了拍顧不言的肩膀，心裏同樣煩躁，卻也不好說什麽。

周月來到她身邊，默不作聲地遞給她一杯水。

當天回到酒店時，顧不言敲響了林杉的房間門，邀請她一起出來坐坐。

考慮到顧不言今日狀態糟糕，林杉出於好意，還是跟著他一起出來。

二人相對坐在酒店二層的露臺的吊床上，氣氛一時沈默。

林杉心高氣傲自恃才高，顧不言同樣如此。

原以為這次合作是強強聯手，沒想到開機第一天就鎩羽而歸，被導演罵的狗血淋頭。

這誰能忍下來？

夜幕四合，十二月的東珠市已經冷了許多，晚風帶著隱隱的砭骨涼意，令人面頰凍得冰冷，腦子裏更是清醒無比。

吹風吹著吹著，林杉忽然忍俊不禁。

“你笑什麽？”顧不言瞥了她一眼，神色懨懨。

往常的顧不言總是帶著三分笑意，現在這樣懨懨的，仿佛鬥敗的公雞便讓人覺得可憐又好笑。

“我在想，要是我們在這裏吹一晚上，明早兩個主演都凍得病倒了，陳導會不會氣瘋了？”

林杉說完這句話，顧不言沈默一秒，不知道被林杉戳中哪裏的笑點，竟然也笑了起來。

然而林杉沒有笑，而是眨也不眨地看著他。

顧不言孤零零的笑聲便聽著很有幾分尷尬了……他尷尬地笑了幾下，總算收聲道：“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。”

“什麽眼神？”

“讓我覺得我自己很失敗。”

“但其實我只是在想，你把我拉出來吹冷風吹了這麽久，只是為了冷靜冷靜麽？”

“怎麽可能，”顧不言無奈道，“你一點都不著急麽？”

“還真不。”林杉聳肩，“我大概有點思路，不是大問題。”

“那我呢？”

“大哥，你是影帝，幹嘛問我？”林杉挑眉。

顧不言知道她這是在揶揄自己……但是沒辦法，誰讓他失禮在先。

“不好意思，之前是我太傲慢了，真的很抱歉。”顧不言倒也幹脆，摸了摸鼻子，有些尷尬地說道。

這貨還真的是能屈能伸……

林杉心中暗暗想道，接著她開口：“其實你還真不是外貌問題，真要只是外貌問題，畫一下妝就行。”

“你意思是……”

“是你下意識行為的問題。”林杉手勢比劃了一下，“你知道你表演時候給人什麽感覺麽？”

“嗯？”

“我是個帥哥，現在該我裝逼了!”林杉略顯誇張地模仿顧不言在早上時候的姿態。

顧不言先是一樂，結果下一秒仔細一想，便怎麽都笑不出來了。

“有這麽嚴重麽？”

“你說呢？”林杉反問道，“你之前演的電影基本都是些帥氣逼格比較高的角色吧？”

顧不言點頭：“是的。”

他的表情有些懊惱，承認這一點對他當然不好受。

以前大家都拿他是最年輕的影帝吹捧他，再加上觀眾的偏愛，久而久之，就連他都以為自己是十年難得一見的天才。對自己所謂的嚴格要求，現在看來也有點可笑。

果真是當局者迷啊。

聽到顧不言的回答，林杉聞言心說那你和我前世還真有點像。

於是林杉分析道：“你覺得秦峰是個怎樣的人？”

“待人和氣體貼，冷靜穩重。”顧不言對人設塑造做足了功課，“並不是非黑即白的單純性格，有很執著的信念。”

“對，其實劇本並沒太多細節強調他外貌的出眾。”林杉說道，“秦峰真正的魅力，一般是通過智商，以及優秀的身體能力體現。”

“但是你在表演的時候，往往會下意識的邪魅一笑，凹造型一類的……大哥快醒醒，你是個亞歷山大臨危受命的小警察好麽？”

“沒有邪魅一笑這麽誇張吧。”顧不言忍不住反駁，“我的粉絲說我這個弧度的笑容最好看。”

“看吧，你自己不都知道問題在哪了？”林杉說道，“你還是偶像包袱太重。”

顧不言張口就想反駁……最後還是惺惺閉上了嘴巴。

今天他的表演已經說明了一切。

“那你現在已經找到感覺了麽？”顧不言不死心地問道。

“是，”林杉對自己信心十足，“明天就沒問題了。”

顧不言沈默了兩秒，大概是覺得扭捏沒什麽用，面子也不能當飯吃，便豁出臉面，誠懇地請求道：“那你能幫我找找感覺麽？”

平心而論，顧不言雖說自尊心過強，一開始看不上她，但這能屈能伸的性格倒是不錯，至少沒有一開始那麽讓人討厭了。

“行，你想要哪一場？”

“就今天演的那段吧。”

今天卡住的戲，是秦峰接到上級指令，緊急前往兇殺現場調查，並在之後邂逅了程漓月。

這裏的秦峰為了隱藏身份，打扮成普通大學生，而程漓月則還是維持表面身份，只是個相貌平平的宅女小說家，融入人群裏完全不打眼。

可就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，秦峰下意識看向程漓月離去的方向。

這麽簡單的一段戲，純粹是開機第一天拿來給主演建立信心的，誰能想到居然會重來這麽多遍？

“那就這樣吧。”林杉搓了搓手給已經冰冷的手試圖帶來一點暖意，站起來道，“順利過完，我也就可以回去睡覺了。”

顧不言能理解林杉為什麽沒有說回房研究，畢竟兩人都是話題人物，需要避嫌。

不過露臺還是太冷，兩人最終在走廊站定，就地開始演戲。

林杉的戲份很簡單，她只需要走過現場的隔離線，故作無意地瞄一眼，然後走開就是了。

她需要找到的感覺是——

她是這起兇殺案的主導者。

她的表面身份是個創作懸疑小說的宅女作家。

她所操縱的案件轟動全國，可至今懸而未決。

警方震怒卻拿她毫無辦法。

那麽，這樣的她，在路過犯罪現場時，會有怎樣的表現呢？

她向前方走去，那是她家的方向。

她的視線越來越低，直到停留在腳尖前方不遠處，為了儀態而時刻挺拔的脊背也漸漸弓了下來。

她是個安靜內向的宅女……她喜歡低著頭走路，這樣可以讓她更加專註地沈浸在自己的世界裏……她帶著耳機，那是她腦子裏構思的新劇情的bgm……

她不關心周圍的人群在說什麽，這些人和她毫無關系。

她的嘴唇黏連在一起，毫無與人交談的興趣。

一步、兩步、三步……

她自顧自慢吞吞地走著，可在人群最擁擠處，許多記者大聲報道著的地方，她終於被驚醒。

她下意識看向左側，目光仿佛穿越重重的人墻，一直看到巷子的最深處。

這是她一手主導的作品，是她的得意所在，所以——

她的嘴角，隱秘而快活的浮現一絲微笑。

隨後，重新低下頭，進入不起眼的人群中。

鏡頭給驚覺看向她背影的秦峰一個特寫，隨後拉高拉長，將不安而擁堵的城市盡數收入。

“牛逼！”顧不言脫口而出。

最後一幕純粹是他自己腦補出來的鏡頭，但是不出意外的話，陳玉立應該就會這麽拍。

一切都是那麽自然而然，是林杉的引導下，他下意識的反應。

換而言之，他甚至沒能想到自己怎麽控制耍帥的行為，便下意識看向程漓月的方向。

是的，林杉剛才的演出活脫脫就是程漓月，那個有點小駝背，走路喜歡看地的“普通”女孩。

而這麽個平平無奇的姑娘，憑什麽會引起敏銳的秦峰的註意力？

原因就在於此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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